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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九十九 謝嶼川:將成噩夢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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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不可觸底的旋渦。

是睜眼閉眼也無法區分的黑暗。

謝嶼川感覺到自己一直在下墜、下墜, 像是墜入一個永無止盡的深淵,而他就在這深淵中,不得掙紮, 不能解脫。

他看到了許多不好的畫面, 那些紛亂的場景似真似假, 像是烈火灼心般讓他痛苦萬分, 畫面從模糊變得清晰,那火光中孱弱的身影, 成了謝嶼川不敢去看的噩夢。

另一個,比沈入黑暗,沒有聲音,沒有邊界還要可怕的噩夢。

那是他此生經歷過最痛苦的一刻, 比挖心還要難受。

他看見了被火光籠罩的金籠,看見了金籠裏,縮成一團的身影。

她在暴雨中瑟瑟發抖, 承受著不斷落下的雷霆, 披散的長發濕淋淋地包裹著身體,大火與雨水排斥產生的煙霧中, 僅有一雙直直朝他望來的眼睛讓他能感受到自己還在活著。

謝嶼川曾看見那雙眼無數次, 他伸出手,想去描摹那雙眼的輪廓,想碰一碰她被雨水打濕的、顫抖的睫毛,可他動作的每一寸, 都牽扯著四肢百骸裏衍生的痛苦,生不如死。

“姐姐。”

“洛銀。”

謝嶼川對著那道身影喊了無數遍,可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,也聽不見洛銀的聲音, 直至龍雲之下,最後一道通天光柱落在她的脊背上,那雙眼睛從他的眼前消失了,連帶著那個人也一並消失了。

此後世間再無洛銀。

謝嶼川只覺得胸腔一陣鈍痛,若能嘔血,他必吐了滿襟滿身,可他的身體仍在下墜,他觸摸不到風,觸摸不到雨,觸摸不到任何可以讓他停下來的實物。

——是你殺了她。

謝嶼川猛然睜眼,他什麽也看不到,卻能聽到那個聲音,和他的聲線一模一樣,說出來的話卻能誅心。

“不是我!我沒有殺她,我從未想過殺她!”

謝嶼川連傷她都舍不得,遑論殺她。

——是你攻入了人界。

“我只是想嚇唬她,我想逼她出面,讓她主動來找我!主動……與我求和。”

他只是有一點點私心,也不敢將私心做大,不敢傷一條人命,他只是無計可施了。

——是你鎖住了她。

“我想讓她留在我身邊,我不想離開她。”

——也是你,設下了誅仙陣。

“不是、不是我!是墨安,這一切都是墨安做的!”

——若這世間無你,墨安何能成事?

謝嶼川反抗的聲音啞住,他像是被人對準心口捅了一劍,刺在了最軟的要害處。

其實他的心裏也一直是這樣想的,他也覺得這一切都錯在於他,若他一開始沒有行差踏錯,若他從最早察覺到自己身體不受控時便與洛銀說,或許這一切都能避免,或許也不會害得洛銀被困誅仙陣,落得魂飛魄散,灰飛煙滅的結局。

謝嶼川無法反駁,他知道那個聲音是對的。

那是他的聲音,是他心底真實且懦弱的想法。

——那你還要活著嗎?活著醒來,去觸碰這個……沒有她的世界。

未來所去的每一個地方,所見的每一個人,都將戴上洛銀臨死前看向他的那張面孔,那張深情款款,遺憾告別的臉,將成為謝嶼川此生無法跨越的痛苦,是他的劫。

清醒地活著,直面痛苦遺憾,自責悔恨。

還是就此閉上眼睛,幹脆死去一了百了,陪洛銀一並消失。

答案便在眼前。

他不過是個、無能的……妖物罷了。



極寒深林的最深處,也有一座雪山,那裏是銀狼居所,白雪飄零的古洞中,冰玉堆砌著各種靈石法寶。漆黑的深林裏每一棵樹都像是鋼鐵鑄造,樹下結滿了晶石,樹幹上也纏上了各種毒草毒花,它們在月色下色彩艷麗,綻放著繽紛的光芒。

夏至。

無言和無蠍應宋淵的命令,早就回到了妖界,只是卻一直沒能見到宋淵,聽那些獸族的妖說,宋淵守在了雪山下,那裏寒氣逼人,便是他們也不敢輕易靠近。

又過了幾天,山林間的暗溪流動,地面蒸騰著夏季的炎熱悶濕,雪山下的寒意也不再那麽凍人,無言和無蠍終於見到了宋淵。

他從雪山下走出來時,渾身毛發都結著冰霜,喝氣如霧。

無言和無蠍連忙上前,身後還跟著其他獸族的首領,目色沈沈地看向宋淵,只等他的回覆。

在這兩個月內,妖族大軍撤離人界,因為謝嶼川性命堪憂,他們迅速退到了無影沼澤之後,而那些原先與明瑕有過連接的妖族,也沒再尋到明瑕的下落。

宋淵抽不出精力來管明瑕,只是守著謝嶼川,生怕他在雪山中有個三長兩短。

今出山,無言和無蠍同時詢問:“將軍,殿下如何了?”

宋淵的臉色並不好看,以妖力蒸去了一身寒冰,半晌後才道:“還活著。”

便是這三個字,叫眾人松了口氣,可他們沒見謝嶼川隨宋淵一道出來,臉色又難看了起來,活著,未必醒了。

無盡地沈睡,與死亡沒有區別。

“妖族還有其他事要做,趁著明瑕不在,我們要盡快收覆羽族與蛇族的餘黨,在殿下醒來前,鏟除異己,肅清妖界。”

宋淵下達命令後,一幹人分散去行事,唯有無蠍和無言二人還留在他的身邊。

他們三個是異姓兄弟,無言與無蠍被當年的宋將軍收養,私下亦稱宋淵為兄長,短短幾個月內,發生的事情太多,他們心中有許多疑惑未解,也不知小滿那日,幸州究竟發生過什麽。

宋淵知道自己無法隱瞞,如今洛銀已不在人世,他也沒必要讓她一直背負著拋棄謝嶼川的罵名,從他與洛銀傳信,到後來墨安的魂魄附身於謝嶼川身上,直至洛銀想到了個移花接木的方法,將靈州雪山下的天光之境引入鎖靈陣中的計劃。

宋淵將自己知道的,悉數告訴了無言和無蠍。

當時無蠍守在珞城外,逃過一劫,否則誅仙陣從珞城上空劃過,他也未必能完好無缺地回來,而彼時被洛銀派去守著靈州雪山的無言,更是心下沈沈。

從宋淵被關押暗湖開始,無蠍留守珞城外,無言遠去靈州,都是墨安引洛銀一步步入局的步驟罷了,為的便是將那時的謝嶼川孤立,讓一個能代他去死的人都沒有,如此,洛銀才會以身赴雷霆,以自隕抵消誅仙陣。

“那個惡道,如今還在殿下的身體裏?”無言問。

宋淵不知道,他不知道洛銀的計劃究竟算贏了還是輸了,天光之境沒出現,謝嶼川也昏迷不醒,如今他的身體裏究竟是一個人的魂魄,還是兩個人,都無意義了。

無蠍抓著妖紋斑斑的頭頂道:“殿下不醒,未必不是一件好事,若此時醒來的不是殿下呢?我們如何分辨?”

宋淵一怔,這也是一個難題。

他們不能將藏在謝嶼川身體裏的墨安如何。

三廂沈默。

諸事混雜,妖族損傷慘重,不過數月,竟像數年般難過。

妖界無首,宋淵獨挑大梁,期間他也去過極寒之林的雪山,每每過去見到的便是被冰封於山雪中的謝嶼川。他安靜地沈眠著,像是再也醒不過來,而那個刺穿他手骨的金釵,也被宋淵取下,好好地簪在了他的發上。

又過了兩個月,盛夏已過,天將入秋,妖界分不出四季,唯有偶爾刮過的風中帶著些許枯敗的蕭瑟味兒,讓人哀嘆。

宋淵忙碌了一陣,仍沒有找到有關明瑕的消息。

圓月當空,淡色玉盤幾乎壓上了樹梢,宋淵步入極寒深林的雪山下,一路疲憊而去。月色晃眼,這一夜的風雪尤烈,宋淵腳下一顫,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張裂開的冰床,原先躺在上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。

……

八月將中秋,人間荷花開盡。

九州各門各派的掌門齊聚一堂,妖族在幾個月前撤離人界,可這並未讓他們放松警惕,尤其是那到幾乎橫穿半個人界的誅仙陣,死在其下的修道士難計其數。

重明仙派和九州其他被妖族捉到的弟子已經從萬窟洞天內出來,好些重傷的仍在養傷,可一場戰役下來,他們傷亡慘重,在那陣法中死去的人,遠比被妖界燒殺的要多得多。

何人啟動誅仙陣?

這種遠古幾乎可弒仙的陣法,早已被封存於古籍之中,奉上高閣,可看可學,絕不可用。

如今在世的修道士中,無人能啟誅仙陣,便是寧玉,也不曾跨入登仙境。

小滿那日,整個兒靈州仙派的人都知道,寧玉所設的天光之境成功了,卻也算是失敗了,他沒能將天光之境順著移形陣引入幸州,那遍布九州的移形陣,卻在潞州隱蔽的山谷中引來了誅仙陣霍亂蒼生。

潞州當時為靈州仙派設陣點,陣角皆由寧玉陪著靈州掌門塗飛曄和長老唐風完成,靈州又是洛銀道法本家,更不應當出錯才是,偏偏問題就出在了靈州所設的陣角裏。

寧玉從靈州匆匆趕來幸州,親眼見到了一片廢墟、滿山焦土的重明仙派,他又有些慶幸,好在謝嶼川當時將重明仙派的弟子都關在了萬窟洞天內,否則死去的,何止那些妖呢?

誅仙陣的威力,九州的修道士都心中有數,他們猜測妖族撤軍,可能是謝嶼川隨洛銀一並死去了。

但害洛銀者,不得不查。

靈州仙派凡是有機會觸碰陣角的人,都被拉去堂上會審,寧玉身份地位如今是人界最高,坐在首位一一盤查。

塗飛曄與唐風無辜,但他們手下的弟子未必完全無辜。

塗顏見識了寧玉審人的嚴厲,甚至可以用屈打成招來形容,她入堂前瑟瑟發抖,心中慌亂不已。

她不明白,她明明是為人界做了一件好事,為何反而要落到被人審問的地步?

是謝公子告訴她,洛銀野心勃勃,想要一統兩界,她是為了救謝公子,救蒼生啊!

可……可為何那陣法會是誅仙陣?竟殺傷了從潞州往幸州一路過來近兩千條人命,怎麽會呢?

她無心殺人,只是想阻止洛銀罷了!

如今洛銀死了,那、那兩千餘人的犧牲,想必也是值得的。

否則真叫洛銀一統兩界,死得又何止兩千?

塗顏咬緊下唇不斷安慰自己,她沒錯,她沒有錯!她只是犧牲了一小部分的人,拯救了整個蒼生。

只是如今這功勞卻不能輕易說出了。

對了!她可以去找謝公子為自己佐證,謝公子與她互相傾心,必會將事實真相說出,屆時九州的掌門長老們便知道,她的所作所為,都是為了人界!

找謝公子,她要去找謝公子!

塗顏想清楚了,便扯了扯身旁的徐燦:“大師兄,我、我身體不大舒服,我想去躺一躺,你讓其他師兄弟先去,我最後一個吧。”

她一張臉慘白,看上去當真像是病了,徐燦便道:“別擔心,小師妹,就是看著嚇人了些……”

徐燦也不知如何安慰塗顏,那些入堂支支吾吾的,都沒落到多好的下場。他知道塗顏是塗飛曄的獨女,從小捧在手心長大的,未受過幾次驚嚇,便依她道:“那你便去休息,等會兒我叫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塗顏點了點頭,轉身時她擦了擦額角的汗。

她要去找謝嶼川,謝嶼川必會護她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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